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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亚推荐


内容简介:

當代宗教、神話學界重量級學者

全球暢銷書《神的歷史》作者、TED大獎得主

◤凱倫‧阿姆斯壯Karen Armstrong◢

經典之作‧全新重譯

「人類一直在創造神話,神話的歷史就是人類的歷史。」

神話是什麼?

神話是關於我們人類的故事,是我們對世界的好奇以及認識世界的方式。此外,神或英雄進入地底世界,穿越迷宮並與怪獸搏鬥的故事,其實也告訴人們如何應對自己的內在危機,因此神話也是人類對抗困境時的信仰。神話引導了我們關注永恆的事物,使我們深信生活是有意義與價值的。

在這本極具洞察力與說服力的書中,凱倫・阿姆斯壯帶領我們一起進入時光隧道,探索世界各地神話從舊石器時代、軸心文明到近現代的發展史,並指出:為什麼拋棄神話會導致人類的心靈危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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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分简介:

什麼是神話?

人類一直在創造神話。從考古學家發掘出的尼安德塔人墓穴中,我們找到了武器、工具以及用於獻祭的一具動物骸骨,這一切都表明他們相信有一個與他們的世界相似的未來世界存在。尼安德塔人也許會跟彼此述說故事,關於他們死去同伴們正在享受的生活。他們當然也會以一種有別於其他生物的方式來思考死亡。動物們看著彼此死去,但就我們所知,牠們對死亡這件事並無進一步的思考。但尼安德塔人的墓穴顯示,當早期人類意識到他們必死的命運時,他們創造了某種反敘事,好讓他們學會接受它。小心翼翼地埋葬了他們死去同伴的尼安德塔人,似乎想像眼前這個看得見的物質世界並不是唯一的真實。因此從很早的時候開始,人類似乎就因為擁有超越日常經驗的思考能力,而有別於其他生命。

人類是追尋意義的造物。就我們所知,狗不會為狗的狀況而苦惱,也不會擔憂世界上其他地方的狗兒所面臨的困境,或是試著從不同角度來看待牠們的生活。但人類卻很容易陷入絕望,從最初的時候,我們就創造了故事,故事讓我們能將我們的生命放在一個較大的背景中,故事也揭露出潛藏的模式,即使面對所有令人沮喪和混亂的相反證據,故事仍讓我們有種感覺──我們的生活是有意義與價值的。

人類心靈的另一個特質是,我們能擁有無法以理性解釋的想法與經驗。我們擁有想像力,這種能力讓我們能夠去思考不存在於眼前的事物,當我們初次構想這樣的東西時,它並沒有客觀的存在。想像力這種能力創造了宗教與神話。今天,神話思維已變得聲名狼藉,我們常將神話斥之為非理性及自我放縱的思維。但想像力這種能力也讓科學家能夠孕育新知,發明那些大大提高我們效率的科技。科學家的想像力讓我們能夠旅行外太空、在月球上行走,這些都是過去只有在神話中才能實現的壯舉。

神話與科學都擴展了人類的視野。就像我們即將看到的,正如科學與技術,神話不是選擇離開世界,而是讓我們更投入於我們在這個世界的生活之中。

尼安德塔人的墓穴告訴我們關於神話的五件要事。首先,神話幾乎總是根源於人類的死亡體驗,以及對滅絕的恐懼。第二,動物的骸骨表明,人類在埋葬時進行了獻祭。神話往往與儀式是分不開的。脫離了賦予神話生命的儀式性戲劇場景,許多神話就會變得毫無意義;在世俗的背景下,神話也會變得難以理解。第三,尼安德塔人某程度上是在一個墓穴,也就是在人類生命的極限處回憶起他們的神話。最強大的神話是關於極限的神話,它們迫使我們去超越我們的經驗。總有那麼些時刻,我們每個人都必須以某種方式前往某個從未見過的地方、做我們從未做過的事。神話是關於未知的故事,它是關於那些我們最初沒有言語可表達的事物。神話因此乃是對巨大沉默的一種窺視。第四,神話不是為了故事本身而說的一個故事。神話告訴我們我們應該要有怎樣的行為表現。在尼安德塔人的墓穴裡,屍體有時被擺放成胎兒的姿勢,彷彿是為了重生:逝者必須自己踏出下一步。對於神話的正確理解是,神話使我們進入一種正確的精神或心理狀態,以便我們能在此世或來世採取正確的行動。

最後,所有的神話都提及和我們的世界平行存在,並在某種意義上支持著我們世界的另一個平面。這個不可見但卻更為強大的真實,有時也被稱為神的世界,對於此一真實的信念是神話的一個基本主題。它被稱為「長青哲學(perennial philosophy)」,因為在我們的科學現代性出現前,它是所有社會的神話、儀式和社會組織的共同內涵,並在今天仍持續影響著那些更傳統的社會。根據這個長青哲學,世界上發生的每一件事,也就是我們能在這世界上見到及聽聞的一切,在神性世界中都有一個對應物,比我們世界的更豐富、更強大也更持久。註1而每個屬於這個世界的實在都只是其原型也即原始模型的一個蒼白陰影罷了,前者只是後者的一個不完美複製品。只有透過參與這種神聖生活,必死而脆弱的人類才能實現他們的潛能。神話為人們直觀感知到的真實賦予了明確的輪廓與形式。它們告訴人類諸神的行為舉止,不是僅僅出於無謂的好奇或是因為這些傳說很有趣,而是為了讓人人都能夠模仿這些強大的存在,讓他們能夠自己體驗神性。

在我們的科學文化中,我們對於神聖事物的看法往往過於簡化。在古代世界中,人們很少認為「諸神」是有獨立人格的超自然存在,也就是與人完全分離的形上的存在。神話不是現代意義上的神學,神話述說的是人類的經驗。人們認為神、人、動物和自然彼此聯繫、不可分割、遵守著同樣的法則,並且是由同樣的神聖物質所構成。起初,在諸神的世界和人類男女的世界之間並不存在本體論的鴻溝。當人們提及神聖事物時,他們通常談到的是世俗的某個方面。諸神的存在無法與暴風、海洋、河流區隔,也無法與那些強烈的人類情感──愛、憤怒或性的激情分離開來,這些情感似乎能夠暫時將人類提升到一個不同的存在平面,讓他們得以用新的眼光來看待這個世界。

因此,神話的目的就是用來幫助我們應對人類的困境。神話幫助人們在這個世界上找到自己的位置,以及自己真正的方向。我們都希望知道我們從何處來,但因為我們最初的起源已遺失在歷史之前的迷霧中,我們於是創造了關於我們祖先的神話,這些神話雖不是歷史的紀錄,但卻有助於解釋我們現在對於我們的環境、鄰人以及習俗所持的態度。我們也希望知道我們將往何處去,因此我們編造了一些故事來講述死後的存在,儘管正如我們將要看到的,想像人類不朽的神話並不多。我們還希望能夠解釋那些超凡的時刻,在那些時刻我們似乎被帶到超越日常掛慮的一種境界。諸神的概念幫助我們解釋我們的超越體驗。長青哲學表達出我們的內在直覺,我們認為人類和物質世界以外,還有肉眼未見的存在。

今天,「神話」一詞常被用來描述某個不真實的東西。被控行為有瑕疵的政治人物會說那些指控是「神話」,也就是事情從來沒有發生過的意思。當我們聽到神在地上行走,死人大步走出墳墓,或海水奇蹟般分開讓神所喜愛的人民逃離仇敵之手時,我們將這些故事斥之為荒唐,認為它們顯然不是真的。從十八世紀起,我們就發展出一種科學史觀,在這個史觀中,實際上發生了什麼才是我們最關切的。但是在前現代的世界裡,當人們書寫過去時他們更關注事件的意義。神話是一個事件,某種意義上曾經發生過一次,但也持續在發生的事件。由於我們嚴格按照年代順序的史觀使然,我們沒有言語可以形容這樣的事件,然而,神話是一種藝術形式,它超越歷史,指向人類存在中的永恆事物,幫助我們超越隨機事件的混亂易變,使我們得以窺見真實的核心。

超越性的體驗始終是人類經驗的一部分。我們尋求狂喜神馳的時刻,在那些時刻,我們感覺自己的內在被深深觸動,並暫時提升到超越自我的境界。這時,我們似乎比平常更淋漓盡致地活著,我們能量爆發,感覺整個人都處於巔峰狀態。宗教一直是達到狂喜神馳的最傳統方式之一,但如果人們不再在寺廟、猶太會堂、教堂或清真寺獲得這種體驗,他們就會在藝術、音樂、詩歌、搖滾樂、舞蹈、藥物、性或運動等其他地方找尋它。即使面對著死亡、即使即將毀滅的前景使我們陷入絕望,宗教都應該和詩歌和音樂一樣,使我們覺醒而進入狂喜。如果神話辦不到這點,那它就死了,不再有用了。

因此,認為神話是種低等的思維模式,一旦人類進入理性年代就可以將神話拋棄,這樣的想法是錯誤的。神話不是書寫歷史的早期嘗試,也不宣稱它的傳說是客觀事實。就像是小說、歌劇或芭蕾舞,神話是種虛構;它是個遊戲,它美化了我們分崩離析的悲慘世界,幫助我們藉著追問「如果⋯⋯會如何?」的問題而看見新的可能性,這個問題也激發了一些我們在哲學上的最重要發現。和所有的神話創作者一樣,為他們死去的同伴預備著新生活的尼安德塔人,也許也曾加入這場精神虛構的遊戲:「如果這個世界不是現在這樣子,那會是什麼樣?這會在心理面、實際面和社會面上如何影響我們的生活?我們會變得不一樣嗎?會變得更完整嗎?還有,如果我們發現自己有這麼大的轉變,那麼這豈不是表明我們的神話信仰某程度上是真實的,而神話正在告訴有關我們人性的某些重要訊息嗎,即使我們無法從理性上證明這點?」

人類因保有遊戲的能力而獨一無二。註2除非生活在人工圈養的狀態中,否則其他動物面對野外生活的殘酷現實時,就會失去牠們早期的玩心。然而,人類的成人持續享受著不同可能性所帶來的玩耍樂趣,而且就和孩子一樣,我們仍繼續創造出想像的世界。在藝術中,從理性與邏輯的拘束解放出來的人類,構思並結合新的形式來豐富我們的生活,我們相信這些藝術形式告訴我們一些重要而深刻的真理。在神話中,我們嘗試提出一個假設,透過儀式賦予它生命,據此而採取行動,思考它對我們生活的影響,並且發現我們已經對我們世界這個惱人的謎團有了新的洞見。

因此,神話是因為有效所以真實,而不是因為它向我們透露了有關事實的訊息。然而,如果神話不能讓我們對生命的深層意義產生新洞見,它就失敗了。如果神話是成功的,也就是說如果神話迫使我們改變我們的心思與情感,帶給我們新的希望,並要求我們過更充實的生活,它就是個有效的神話。只有當我們遵從神話的指令時,神話才能改變我們。神話的本質就是本指南;它告訴我們為了生活得更豐富,我們必須做什麼。如果我們不將神話運用到我們自己的處境中、不讓神話在我們的生命中成為現實,神話就會跟桌遊規則一樣難以理解、遙不可及;在我們開始玩之前,我們常會覺得桌遊的規則令人困惑而無聊。

現代社會對神話的疏離是前所未有的現象。在前現代的世界,神話是不可或缺的。它不但幫助人們理解他們的生活,也揭露了人類心靈中我們原本無法觸及的領域。神話是心理學的早期形式。神或英雄進入地底世界,穿越迷宮並與怪獸搏鬥的故事揭露了人類心靈的神祕運作,告訴人們如何應對自己的內在危機。當佛洛伊德與榮格開始描繪人類對靈魂的現代追求時,他們直覺地採用古典神話來解釋他們的洞見,並以新的方式詮釋了古老的神話。

這並不是什麼新鮮事。從來不存在一個單一、正統的神話版本。隨著我們的環境改變,為了揭示其中的永恆真理,我們需要用不同的方式來述說我們的故事。在這段神話簡史中,我們應該看見,每當人們向前邁進一大步時,他們就會重新檢視他們的神話,並讓神話告訴他們該如何面對這些新的情況。但我們也應該看見,人性本質並沒有太大改變,為了那些與我們截然不同的社會而創造出來的許多神話,今天仍在應對著我們最根本的恐懼與欲望。

人類完成生物演化的時期,也是人類史上最漫長、最具可塑性的時期。從許多方面來說,這也是個令人恐懼而絕望的時代。早期人類尚未發展出農業,他們無法種植出自己的食物,只能依靠狩獵與採集。就像人類為了殺死獵物並在某程度上控制他們的環境而發明出狩獵武器與技巧一樣,神話對他們的生存也至關重要。和尼安德塔人一樣,新石器時代的人類沒有留下關於他們神話的任何文字記錄,但事實證明,這些故事對人類了解自己以及他們困境的方式是如此重要,以致於儘管支離破碎,但它們仍通過時間的考驗,透過後來文字文化的神話而保存下來。關於這些原始人類的經驗以及他們關注的事,從俾格米人(Pygmies)或澳大利亞原住民這些和舊石器時代人類一樣仍生活在狩獵社會,並且未經歷過農業革命的原住民族那裡,我們可以獲得許多認識。

透過神話與符號來進行思考對這些原住民族來說是很自然的,民族學者和人類學者告訴我們,這是因為他們對於日常生活中的靈性維度有著高度意識。對工業化的都市社會而言,我們稱為神聖或超凡的體驗充其量只是個遙遠現實,但是對例如澳洲原住民來說,它們不但是不證自明,甚至還比物質世界更為真實。「夢時空(dreamtime)」(澳洲原住民在睡眠和異象中的體驗)是永恆而「時刻常在(everywhen)」的。日常生活由死亡、變遷以及事件無盡的連續、四季的循環所主導,而夢時空則是其穩定的背景。夢時空是祖靈的居住地,他們是強大、原型的存在,教導人們生活中的必備技能,如狩獵、戰爭、性、編織及製作籃子。因此,這些都是神聖的活動,而不是世俗的;它們會將凡間男女帶入與夢時空的接觸。舉例來說,當一個澳洲原住民去打獵時,他會致力於模仿「第一獵人(First Hunter)」的行為,以至於他覺得自己與他完全合而為一,並全然進入那個更為強大的原型世界。只有當他體驗到這種與夢時空的神祕合一時,他的生命才有意義。之後他離開那種原初的豐饒,回到時間的世界,他擔心這個時間的世界將吞噬他,使他一生的努力終歸化為烏有。註3

精神世界是如此迫近而令人無法抗拒的強烈現實,以至於原住民族認為,人類必定曾經更容易進入這個世界。我們在每個文化中都找到了失樂園的神話,在這個神話中,人類曾經居住在樂園裡,與神相近並能每天接觸到神。他們是不朽之身,與彼此和動物、自然都和睦同居。在這個世界的中心有一棵樹、一座山,或是一根杆子,連結著天與地,人們很容易就能爬上它並抵達神的國度。然後大災難降臨了,山崩塌,樹被砍,讓前往天堂變得更為困難。黃金時代(Golden Age)的故事是一種非常早期、幾乎是普世性的神話,其用意從來不是作為歷史紀錄。這種神話源自於人類自然產生的對神聖事物的強烈體驗,表達的是他們對於那個幾乎可觸及但又始終在一步之遙的誘人現實的感受。古代社會的大部分宗教與神話都充滿了對於這座失樂園的渴望。註4然而,這個神話並不只是一種懷舊心理的體現。它的主要目的是告訴人們如何回到這個原型世界,不是僅在異象狂喜的那些時刻,就是當他們在行使自己日常生活的經常性職責時,也可以做到。

今天,我們將宗教與世俗分隔開來。這對舊石器時代的獵人來說根本難以理解,因為對他們而言沒有任何東西是世俗的。他們所看見或體驗到的一切,在神聖世界中的對應物面前都是透明的。無論是多麼卑微的事物,都可以是神聖事物的體現。註5他們所做的一切都是讓他們與諸神建立聯繫的一種聖禮。即使是最尋常的行動都是讓凡人參與這個「時刻常在」的永恆世界的儀式。對我們現代人來說,符號從本質上就與它引導我們去關注的那個不可見的現實分離,但是希臘文中的symballein一字的意思卻是「湊在一起」,也就是兩個迄今為止完全相異的東西變得無法分離,就像是雞尾酒中的琴酒與通寧水。當你凝視這世上的任何一個物體時,你就來到它在天上的對應物面前。這種神聖世界的參與感對於神話的世界觀至關重要:神話的目的就是要讓人們更充分意識到靈性維度的事物,這些事物從四面八方圍繞著人們,並且是生命中一個自然的組成部分。

最早的神話教導人們透過有形世界的表象去看見一個似乎體現某個其他東西的現實。註6而且這樣做並不需要信仰上的飛躍,因為在這個階段神聖與世俗之間似乎不存在形而上的鴻溝。當這些早期人類看著一塊石頭時,他們看見的不是毫無生氣、死氣沉沉的一塊石頭。這塊石頭體現了力量、永恆、堅固,以及與脆弱的人類狀態截然不同的一種絕對的存在方式。正是它的他異性(otherness)使它成為神聖的。在古代世界,石頭是一種聖顯(hierophany)──神聖事物的啟示。同樣地,能夠毫不費力地進行自我更新的樹,則是凡人男女無法擁有的某種神奇生命力的具體化身與顯現。當人們看著月亮的陰晴圓缺時,他們又看見了那種神聖的重生力量,註7它是那個既嚴酷可懼、又慈愛安慰的法則存在的明證。樹、石頭與天體自身從來不是崇拜的對象,它們之所以受到尊崇是因為它們是某種隱藏力量的顯現,在所有自然現象中都可看見這種力量的強而有力的運作,暗示著人們另一個更強大的現實的存在。

一些也許可追溯到舊石器時代的最早期神話與天空有關,這似乎是人們有關神聖事物概念的最早來源。當他們凝視著無限、遙遠、與他們微不足道的地上生活幾乎天差地別的天空時,人們獲得了宗教體驗。註8天空高高在上地俯視他們,無邊無際、遙不可及、永恆不朽。這正是超越性與他異性的本質。它不受人類的所作所為影響。天空中的雷電、日月蝕、暴風雨、夕陽、彩虹及流星就像一齣不散場的戲,訴說著另一個無窮活躍的維度,這維度本身就擁有充滿活力的生命。當人們凝視天空時,懼怕與喜悅、敬畏與恐懼也同時充塞他們的胸臆。天空吸引著他們,也排拒著他們。正如偉大的宗教史學家魯道夫.奧圖(Rudolf Otto)所描述的,天空的本質就是神聖的。不需要任何想像的神祇隱藏在背後,天空就其本身而言,就是個「令人戰兢懼怖的誘人神祕(mysterium tremendum, terribile et fascinans)」。註9

這引導我們認識到神話與宗教意識的一個基本要素。在我們這個懷疑主義的年代,人們經常認為,人們是因為想要從他們崇拜的神祇那裡得到一些東西才會信教。他們只是想要讓「掌管一切權力者(Powers That Be)」站在自己這邊。他們想要各種福祉,並認為他們可以說服諸神向他們施與恩惠。但事實上非常早期的聖顯表明,敬拜神不必然是出於自利的動機。人們不想要從天空那裡得到任何東西,並且非常清楚自己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影響它。從最早的年代起,我們就已經深深體會我們的世界是極其神祕的;我們不得不對它敬畏與讚嘆,而這種態度正是敬拜的本質。後來,以色列人用了qaddosh這個詞來代表神聖的事物,它當時的意思是「分離、他者」。純粹的超越性體驗本身就能深刻地滿足人類。它讓人們意識到一個全然超越他們自身的存在,由此而帶給人們狂喜的體驗,並將他們的情感與想像力超拔到超過他們有限環境與條件的高度。我們很難想像這樣的天空能被可憐、弱小的人類「說服」,而為他們的意志服務。

在舊石器時代過了很久之後,天空仍一直是神聖的象徵。但一個非常早期的發展表明,如果神話訴說的現實過於超越,它就會發揮不了作用。如果一個神話無法讓人們能夠以某種方式參與到神聖事物中,它就會變得不切實際,並逐漸從他們的意識中淡出。在某個時間點(我們不知道確切的發生時間),世界各地的人們開始人格化天空。他們開始述說關於一個「天空之神(Sky God)」或「至高神(High God)」的故事,這個神從虛空中隻手創造出天地。這個原始形式的一神論幾乎肯定能追溯到舊石器時期。在人們開始崇拜許多神祇之前,世界上有許多地方的人們只信奉一位至高無上的神,祂創造了這個世界並從遙遠的地方統治著人類事物。

幾乎每個萬神殿裡都供奉著自己的天空之神。人類學家也在俾格米人、澳洲原住民和火地人(Fuegian)等部落民族中發現祂。註10祂是所有事物的第一因,也是天地的主宰。從來沒有形象可以代表祂,祂也沒有神祠或祭司,因為祂太過崇高,人類的崇拜配不上祂。人們渴望在禱告中親近他們的至高神,他們相信祂看顧著他們,相信祂會懲罰一切的惡行。然而祂卻不參與他們的日常生活。這些部落人說祂是他們無法表達的,祂也不能跟人的世界打交道。人們可能在面對危機時求助祂,但祂卻不在,人們常說祂已經「離開了」或「消失了」。

古代美索不達米亞人、吠陀印度人、希臘人或迦南人(Canaanite)的天空之神信仰都是因此而邁向衰微。在所有這些民族的神話中,這位至高神充其量只是個陰暗、無力的角色,在萬神殿中只有邊緣的地位,更有活力、更有趣也更可親近的神祇,如因陀羅(Indra)、恩利爾(Enlil)或巴力(Baal)則開始嶄露頭角。有些故事解釋了至高神是如何被罷黜的,例如一個希臘的天空之神烏拉諾斯(Ouranos)其實是被他的兒子克羅諾斯(Kronos)給閹割的,這個神話可怕地描繪了這些造物主的無能,祂們與人類的日常生活是如此脫節,以至於成了邊緣人。人們可以在每一次暴風雨時體驗到巴力的神聖大能;每當他們被戰鬥的超越性狂暴席捲時,他們就感覺到因陀羅的力量。但是舊的天空之神完全不插手人們的生活。這個非常早期的發展清楚說明了一件事:神話如果完全專注於超自然的事物,那它就不會成功;只有當它主要關切的對象是人類時,它才能維持重要的地位。

天空之神的命運提醒我們另一個人們普遍持有的誤解。人們通常認為早期神話提供科學時代之前的人們有關宇宙起源的訊息。天空之神的故事正是這種思考的代表,但是這個神話失敗了,因為它不觸及人們的日常生活,沒有對於人性的教導,也不幫助他們解決長期困擾他們的問題。天空之神的式微有助於說明為何猶太人、基督徒和穆斯林所崇拜的造物主會從許多西方人的生活中消失。神話並不告知事實,它主要是個行為指南。只有當人們(在儀式上或是倫理上)將神話付諸實踐時,神話的真理才會被揭露。如果只是將它當成一個純粹知識上的假設來考察,神話就會變得遙不可及、令人難以置信。

至高神的地位也許下降了,但天空並未失去它的力量,它仍提醒人們神聖事物的存在。高度仍舊是神話中神聖事物的象徵──舊石器時代靈性活動的一個遺跡。在神話與神祕主義中,俗世男女會定期求告上天,並設計引導人進入宗教神迷及高度專注的儀式與技巧,讓人們能透過讓意識「上升」到一種「更高」的狀態來實踐這些升天的故事。古聖先賢宣稱他們已穿越天界的各個層次,並抵達神聖的領域。瑜珈行者據說能飛天;神祕主義者漂浮;先知攀上聖山,進入一種更崇高的存在模式。註11當人們渴望天空所表徵的那種超越經驗時,他們覺得自己可以逃離人類的脆弱境況,進入到那以外的世界。這就是山在神話中經常如此神聖的原因;因為山位於天地之間,是像摩西這樣的人和他們的神見面的地方。所有文化都有關於飛翔與升天的神話,這種神話表達了超越並從人類境況的束縛中解放出來的普遍而強烈願望。這些文化不應該從字面上來解讀。當我們讀到耶穌升天的故事時,我們不該想像他旋轉飛越同溫層。當先知默罕默德從麥加飛到耶路撒冷,接著攀爬天梯來到神聖寶座前時,我們理解到這代表他已經突破並達到了靈性的新境界。當讀到先知以利亞乘著火戰車升天時,我們知道他已將人類的脆弱境況拋在身後,進入到一個超越我們凡俗經驗的神聖領域。

學者們認為,最早的升天神話可追溯至舊石器時代,與薩滿有關,薩滿是狩獵社會的主要宗教實踐者。薩滿精通宗教神迷與狂喜,他們的異象和異夢具體而微地展現了狩獵精神,並賦予它靈性上的意義。狩獵是十分危險的活動。獵人要離開他們的部落數天,他們必須暫時放棄洞穴的安全保護,冒著生命危險將食物帶回給他們的族人。然而,正如我們將看到的,這不只是一項以實用為目的的業務,而是像他們的所有活動一樣,還有一個超越的面向。薩滿也會展開某種探索,只不過他的探索是種靈性上的探索。人們認為他有能力離開他的身體,以精神的形式旅行到天上的世界。當他進入宗教神迷狀態時,他會飛到空中、為了他的族人與諸神交談。

在法國拉斯科(Lascaux)和西班牙阿爾塔米拉(Altamira)的舊石器時代洞窟聖殿中,我們發現了描繪狩獵的繪畫;在動物和獵人旁,繪有帶著鳥面具的人,暗示飛翔,這些人可能就是薩滿。即使在今天,從西伯利亞到火地島的狩獵社會中的薩滿仍相信當他們進入宗教神迷狀態時,他們就會升入天堂並與神交談,就像遠古黃金時代的所有人們一樣。薩滿受過狂喜技巧的特殊訓練。他有時會在青少年時代經歷過心理上的崩潰,這代表他與他舊有的世俗意識割離開來並重新獲得一種力量,這種力量曾給了最早的人類,卻又在後來遺失了。在特殊儀式期間,薩滿會在鼓聲與舞蹈的陪伴下進入宗教神迷狀態。他常爬上一棵樹或一根杆子──曾連結天與地的神樹、神山或天梯的象徵。註12一位現代薩滿曾這樣描述他從地底深處到天堂的旅程:

「人們唱歌時,我就跳舞。我進入地底。我去一個地方,像是人們喝水的地方。我走了很長的一段路,路很遠⋯⋯當我從地底出來時,我已經在爬了。我爬上臺階,南方的台階⋯⋯當你到達上帝的地方時,你會表現出卑微的樣子⋯⋯你會表現出在那裡該有的樣子。然後你回到大家都在的地方。」註13

就像獵人的危險遠征,薩滿的任務是與死亡交手。當他回到他的社群時,他的靈魂不在身體裡,他的工作伙伴必須把他喚醒,他會「抓住你的頭,拍打你兩側的臉頰。你就是這樣重新活過來的。朋友們,如果他們不這樣對你,你就會死⋯⋯你就死了,變成死人了」。註14

靈性上的飛升跟身體的旅行無關,它只是種狂喜狀態,在這種狀態下人們感覺靈魂離開了身體。如果沒有先進入地底深處,就無法升到最高的天堂;如果沒有死亡就不會有新生。這種原始靈性的主題會反覆出現在所有文化的神祕主義者和瑜伽行者的靈性之旅中。這些有關升天的神話和儀式都能追溯至人類歷史的最早期,這點十分重要。這意味著人類的根本渴望之一就是「超越」人類狀態的渴望。一旦人類完成了演化的進程,他們就發現對超越的渴求早已內建為人類境況的一部分了。

只有狩獵社會中才有薩滿活動,動物在他們的靈性生活中扮演重要角色。在訓練過程中,一位現代薩滿有時會和動物一起在野外生活。他會遇見一隻動物,這隻動物會指導他狂喜的祕密、教導他動物的語言,然後成為他的固定同伴。人們不認為這是一種倒退。在狩獵社會,人們不把動物視為較低等的存在,反而認為動物擁有更高的智慧。動物知道長壽和長生不死的祕密,透過與動物的交流,薩滿的生命於是得到了強化。在黃金時代,墮落前的人類曾被認為可以和動物交談,但是直到薩滿恢復這個人類墮落前的技巧前,人類一直都無法再升到神的世界。註15薩滿的旅程也有個實用的目的。就像獵人一樣,他給族人帶來食物。例如在格陵蘭,愛斯基摩人就相信海豹屬於一個被稱為動物之主的女神。當缺少獵物時,人們就會派薩滿去平息她的怒氣並結束饑荒。註16

舊石器時代的人們很可能也有類似的神話和儀式。智人(homo sapiens)也是「獵食人猿(the hunter ape)」,他捕食其他動物,殺死並食用這些獵物,註17這個事實至關重要。舊石器時代的神話似乎還有一個特點,那就是他們對那些人們現在認為有必要殺死的動物表現出極大的尊敬。人類並不是天生的獵手,因為他們體能較弱,比起他們的大多數獵物,他們的身材也更矮小。他們必須開發新武器和新技術才能彌補這個劣勢。但更大的問題在於心理上的矛盾。人類學家指出,現代原住民族經常把動物或鳥類稱為「族類」,認為動物和自己屬於同一層級。他們會述說關於人類變成動物或動物變成人的故事;殺死一隻動物等於殺死一個朋友,所以部落成員在成功狩獵之旅後常會感到內疚。由於這是個整個過程都籠罩在高度焦慮中的神聖活動,於是人們將這項活動賦予了儀式的莊嚴感,並用儀式和禁忌層層包圍它。獵人在出發前必須禁慾並讓自己保持在儀式的潔淨狀態;殺死獵物後,他們將肉從骨骼上剝下再慎重地陳列骨架、頭骨和毛皮,企圖重建這隻動物並賦予它新生命。註18

最早的獵人似乎也感覺到類似的矛盾心理,他們必須學會這艱難的一課。在農業時代前他們無法種植自己食物,因此要保存自己的生命就意味著摧毀那些他們覺得與自己極為類似的生物。他們的主要獵物是大型的哺乳動物,這些動物的身體與面部表情都跟他們十分相似。獵人們可以看到牠們的恐懼,並對牠們懼怕的哀號感同身受。牠們的血像人血一樣流動。面對這種可能是難以忍受的內在矛盾,人們於是創造了神話和儀式,好讓他們能夠接受對自己同胞生物的殺戮,這些神話和儀式在後來文化的神話中保存下來。在舊石器時代很久後,人們仍覺得殺戮及消費動物是件不愉快的事。幾乎所有的古代宗教體系其核心都是動物祭祀儀式,這種儀式保留了古老的狩獵儀式,並對這些為了人類犧牲了自己生命的野獸表達敬意。

因此,神話的第一次百花齊放就是發生在智人成為homo necanssa,也就是「殺戮之人」的時代,當人發現自己很難接受生存在一個暴力世界的生存境況時。神話常起源於對於實際問題的深刻焦慮,這種焦慮無法透過純粹的邏輯論證來加以緩解。當人類發展狩獵技巧時,他們一直都能透過開發他們異常巨大大腦的理性力量來彌補自己身體上的缺陷。他們發明了武器,學會如何以最大的效率來組織他們的社會並進行團隊合作。即使在這個早期階段,智人也在開發著希臘人所謂的理性思維(logos),這種邏輯、實用及科學的思維模式讓他們在這世界上運作得相當成功。

理性思維神話思維極為不同。不像神話,理性思維必須準確地對應客觀事實。當我們希望讓事情發生在外在世界:當我們想要組織我們的社會,或是開發新技術時,我們就會運用這種心智活動。不像神話,理性思維基本上是務實的。當神話回顧神聖原型的想像世界或是失落天堂時,理性思維卻穩步向前,持續嘗試發現新的事物、改進舊的見解、創造驚人發明,並不斷強化對於環境的控制。然而,神話和理性思維都有其侷限。在前現代世界中,大部分的人明白神話和理性是相輔相成的;它們各有擅場、各有其特殊能力,這兩種思維模式都是人類需要的。神話無法告訴獵人如何殺死他的獵物或是如何有效率地組織一次遠征,但是它能幫助他處理他對於殺害動物所產生的複雜情緒。理性思維有效、實用、理性,但它無法回答關於人類生命終極價值的問題,也不能減輕人類的痛苦與憂傷。註19因此,從一開始智人就直覺地了解神話和理性思維有不同的工作要做。他用理性思維來開發新武器,用神話及其伴隨的儀式來和生命的悲劇性事實取得和解,否則這些悲劇性事實可能會淹沒他,令他無法採取有效的行動。

阿爾塔米拉和拉斯科這兩個非比尋常的地下洞穴讓我們可以一瞥舊石器時代的靈性活動。註20鹿、野牛和毛茸茸的小馬、偽裝成動物的薩滿、拿著長毛的獵人,在難以抵達的地底深處洞穴裡,人們以高明的技巧精心繪製了許多的壁畫。這些洞穴可能是最早的廟宇與教堂。人們針對這些洞穴的意義進行了很長的學術討論;這些壁畫也許描繪著當地的傳說,但我們永遠不會知道了。然而,這些裝飾洞穴牆壁與頂部的壁畫確實為人類與這些像神一般的原型動物的相遇做好了準備。朝聖者必須匍匐爬過潮濕而危險的地底隧道才能抵達這些洞穴,在終於能和這些壁畫中的野獸面對面前,他們得先鑽進黑暗的最深處。我們在這裡發現了一些和我們在薩滿靈性之旅中看見的同樣複雜的形象與觀念。正如在薩滿儀式裡一樣,洞穴中也許也有音樂、舞蹈與吟唱;有必須先下到地底深處才能前往另一個世界的旅程;還有與動物在某個神奇維度的交流,與凡俗的、墮落的世界截然不同。

這種體驗對新來者尤其具有力量,因為他們之前從未冒險進入過洞穴中,而這些洞穴似乎可能被用來舉行成年禮,將社群裡的年輕人轉變為獵人。成年儀式是古代世界宗教的核心,並且在今天的傳統社會中仍保有極重要的地位。註21在部落社會中,人們仍讓青春期男孩與母親分離,離群索居,並迫使他們經歷某種嚴酷考驗,目的是讓他們從男孩轉變成男人。就像薩滿的旅程一樣,這也是一趟死亡與重生之旅:男孩必須讓童年死去,轉頭進入負起成年人責任的世界。接受成年禮的男孩被埋入地下或墳墓裡;他們被告知他們將被怪物吞吃,或是被一個幽靈殺死。他們的身體承受強烈疼痛,被置於不見五指的黑暗中;他們通常得接受割禮或是紋身。這個經驗是如此強烈、留下的創傷如此巨大,足以永久改變一個接受成年禮的男孩。心理學家告訴我們,這種孤立與物質剝奪不但會導致人格的退化解組,而且,如果得到適當控制的話,它還可以促成一個人內在深層力量的建設性重組。在他的苦難結束時,這個男孩已經明白了死亡是全新的開始。他帶著男人的身體和靈魂回到族人中間。透過面對死亡的臨近並認識到這只是個邁向新存在形式的通過儀式,他已經準備好要成為一名獵人或戰士,為他的族人冒自己的生命危險。

通常是在成年禮的創傷期間,一個新人才第一次聽到自己部落最神聖的神話。這一點至關重要。神話不是一個可以在世俗或無關緊要的環境中述說的故事。因為它傳授神聖的知識,它總是在一個儀式化的場景中被重述,這個環境會將它與尋常的世俗體驗區隔開來,只有在這種精神及心理蛻變的莊嚴背景下,神話才能得到理解。註22神話是我們在絕境中需要的話語。我們必須預備好讓神話永遠地改變我們。神話和儀式相加的力量打破了聆聽者和故事之間的藩籬,這幫助他將神話變成他自己的故事,一個神話敘事的目的就是將我們從熟悉世界的安全確定感中推出去,進入到未知當中。讀一個神話而沒有進行與神話相伴的儀式,就像讀一齣歌劇的歌詞卻沒有聽到音樂一樣,是個不完整的體驗。除非神話是作為重生、作為死亡與再生過程的一部分與人相遇,否則神話就毫無意義。

幾乎可以肯定的是,正是從拉科斯這類聖殿中的儀式體驗以及從薩滿與狩獵的體驗中,英雄的神話誕生了。獵人、薩滿和新人都必須轉身背對他們熟悉的世界,承受可怕的試煉。在帶著禮物回來滋養他們的社群之前,他們都必須面對暴力死亡的威脅。所有文化都發展出關於英雄式追尋的相似神話。神話中的英雄感到自己的生命或是自己的社會裡缺少了某個東西。那些歷代以來滋養著他社群的陳舊觀念不再有效了。於是他離開家,展開了視死如歸的冒險之旅。他與怪物搏鬥、攀登人跡未至的高山、穿越黑暗的森林,在這過程中他雖讓他的舊我死去,但卻獲得了新的洞見或技巧,而他將把這些禮物帶回給他的族人。普羅米修斯為了人類從諸神那裡取了火種,為此忍受一個世紀又一個世紀的痛苦懲罰;埃涅阿斯被迫將舊有的生活拋下,看著大火吞噬自己的家園,在找到新羅馬城之前,他不得不進入冥府。英雄神話在人類心靈中根深蒂固,以至於即便是歷史人物,如佛陀、耶穌或穆罕默德的生活,也是以符合這種原型模式的方式來講述,而這種原型模式最早可能是在舊石器時代時就已形成了。

同樣地,當人們述說自己部落的英雄故事時,他們不只是想娛樂他們的聽眾而已。神話告訴我們,如果我們希望成為一個完整的人我們該做什麼。我們每一個人都應該在生命中的某個時刻成為英雄。每個嬰兒都被迫經由狹宰的產道出生,那和拉斯科洞穴迷宮般的洞穴沒什麼不同,他必須離開安全的子宮,面對進入一個可怕、陌生世界的創傷。每個生兒育女、為她的孩子冒生命危險的母親也都是英雄。註23除非你準備放棄一切,否則你無法成為英雄;沒有先走入黑暗,就無法升至高天,沒有先經歷某種形式的死亡,就沒有新生。在我們的一生中,我們都會發現自己處於某些情境,獨自面對未知,而英雄神話告訴我們應該要怎麼做。我們都必須面對最後的通過儀式,那就是死亡。

一些舊石器時代的英雄故事在後來的神話文學中保留了下來。希臘英雄赫拉克勒斯(Herakles)就是個例子,我們幾乎可以肯定這個故事是從狩獵時期流傳下來的。註24赫拉克勒斯甚至穿著獸皮、拿著木棒,就像個穴居人。赫拉克勒斯是個薩滿,他以對動物的技巧而聞名;他曾造訪陰間,尋求永生之果,又高升至奧林帕斯山諸神的居所。同樣地,希臘女神阿提密斯(Artemis)被稱為「動物的女主人」、註25獵人以及野性自然的守護神,阿提密斯可能也是舊石器時代的神話人物。註26

狩獵雖然是男性的專屬活動,但是舊石器時代最強大的獵人之一是位女性。最早的小型雕像刻畫懷孕的女人,這些遍布非洲、歐洲和中東各地的小型雕像即是此一時期的產物。阿提密斯就是大母神(Great Goddess)的一個化身,她是可畏的女神,不僅是動物的女主人,更是牠們生命的泉源。然而她不是滋養生命的大地之母,她冷酷無情、報復心強、極難滿足。如果破壞狩獵儀式,阿提密斯的報復造成的犧牲和流血可是惡名昭彰。這個令人敬畏的女神也是舊石器時代的遺跡。以歷史可追溯至西元六、七千年前的土耳其加泰土丘(Catal Huyuk)為例,考古學家已在這裡挖掘出女神分娩時的大型石頭文物。有時她的兩側會有動物,公牛角或野豬的頭骨,這些都是一次成功狩獵的遺跡,同時也是男性的象徵。

在一個男性占壓倒性優勢的社會裡,為什麼一個女神會變得如此強勢?這也許是由於對女性的某種無意識怨恨使然。加泰土丘的女神永遠都能生育,但她的伴侶──一隻公牛,卻必須死亡。獵人冒著自己的生命危險來供養他們的婦女和孩子。狩獵所引發的內疚與焦慮,結合了儀式性禁慾帶來的沮喪,這些情緒都可能被投射到一個要求無止盡流血的強有力女性形象。註27獵人們可能明白女性是新生命的泉源;是女人──而不是可犧牲的男性──保證了部落的延續。女性於是成了生命本身令人敬畏的一個象徵,而這生命要求無止盡地犧牲男性和動物。

我們對於舊石器時代的這些片段認識表明,神話不是一種自我放縱的萬靈丹。它迫使男人和女人面對生與死的無情現實。人類能夠清楚看見自己命運的悲劇。他們渴望登上天堂,但也明白,只有他們面對自己必死的命運,拋下安全舒適的世界,進入深淵並讓自己的舊我死去時,他們才能達成願望。神話及其伴隨的儀式幫助舊石器時代人類從生命的一個階段邁向另一個階段,透過這樣的方式,當死亡終於降臨時,人們就能將它視為邁入另一個階段──一種完全未知的存在模式──最後也是最終的開始。這個最初的洞察力從未消失,而是持續帶領著人類展開人類歷史上的下一場偉大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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