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特加政治：酒精、专制和俄罗斯国家秘史》Epub-Pdf-Mobi-Txt-Azw3 下载在线阅读

马克·劳伦斯·希拉德

8.1(101人评价)

 

在《伏特加政治》一书中，马克·劳伦斯·施拉德（Mark Lawrence Schrad）认为，使社会衰弱的酗酒行为并非与俄罗斯人的基因序列，而是与他们的政治体制密切相关，这种体制长期以来以伏特加作为统治工具。通过一系列的历史性调查研究——从伊凡雷帝到弗拉基米尔·普京，《伏特加政治》呈现了一部俄罗斯的秘密历史——一部被酒精浸泡的历史。审视（而不是忽略）酒精在俄罗斯政治中扮演的角色，使俄罗斯的历史得到了更细致入微的了解：从沙皇们的宫廷阴谋，到苏联和后苏联领导阶层的滑稽醉酒，伏特加从未缺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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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国女皇：权力、阴谋和伏特加酒

在涅瓦河三角洲的低洼湿地上，彼得大帝建造了自己的欧式首都：圣彼得堡；这或许是他最引以为豪的遗产。那时，俄国及其首都的繁荣在某种程度上要归功于彼得所推行的强有力改革和国家垄断酒类生产销售所提供的牢固财政基础。而到了18世纪末，这座城市的居民为了致敬彼得大帝，向全世界展示了一个高大骑士的青铜雕塑：彼得化身英雄，骑着一匹骏马，左手威严地向前举起，似乎在指引着俄国前进的方向。在这个标志性纪念像的底座上，用俄语和拉丁语铭刻着：“致彼得大帝，叶卡捷琳娜二世赠，1782年”——这是一位“大帝”送给另一位“大帝”的礼物。

叶卡捷琳娜大帝引领着俄国在欧洲开疆拓土：在南面，她占领了摩尔多瓦（今罗马尼亚境内）、乌克兰、克里米亚，直到黑海沿岸；在北面，她将波罗的海诸国纳入自己的版图，而且瓜分了波兰。她是一个开明的独裁者，一直资助着艺术和教育事业的发展。叶卡捷琳娜自己一直保持着与欧洲的学者和哲学家通信的习惯，她的笔友众多，包括伏尔泰和狄德罗。她和他们畅聊自由民主的启蒙运动价值观，却不允许这些价值观在自己国内存在。尽管取得了这么多成就，叶卡捷琳娜仍然需要借助一个像青铜骑士那样宏伟的标志物来巩固自己在罗曼诺夫皇朝伟大的统治者名单上的地位。这或许是因为，虽然她被加冕为叶卡捷琳娜二世——“女皇和所有俄国人的统治者”，但她身体里却没有一滴俄国人的血液，她也不是以一种合法的方式获得皇位的。她是通过一次宫廷政变获得权力的。跟每一个在18世纪加冕的女皇一样，这位女沙皇所面对的，是俄国这样一个父系社会和由男性继承皇位的传统的无形压力。正如她之前的女性先驱，叶卡捷琳娜很依赖伏特加酒这种政治文化来强化自己的统治。

失望的伊丽莎白女皇

18世纪最具影响的两个俄国人甚至都不是纯正的俄罗斯人。索菲亚·奥古丝塔·弗蕾德丽卡（Sophia Augusta Frederica，后来的叶卡捷琳娜二世或叶卡捷琳娜大帝）出生于波罗的海沿岸城市斯德丁（今波兰什切青）。她是一位普鲁士公主的女儿，从小就接受法国式的教育。后来，借助狡猾的手段和不错的运气，索菲亚登上俄国皇位，史称叶卡捷琳娜大帝（Catherine the Great）。索菲亚出生前不久，在德国的港口城市基尔，荷尔斯泰因-戈托普家族（Holstein-Gottorp）迎来了彼得（后来的彼得三世）的出生。按照父系家谱，彼得是瑞典国王查理十二世（Charles Ⅻ）的孙子（侄孙）；按照母系家谱，他是查理十二世在北方战争中的敌人——彼得大帝的孙辈。凭借这样的血统，这位年轻的荷尔斯泰因家族的小伙子成为瑞典和俄国两个皇位的潜在继承人。

天性愚钝的彼得在血统上的优势被其他方面的劣势抵消了，他几乎一无是处。因为年幼就失去双亲，教育彼得的工作被托付给了一个酗酒且愚昧的宫廷教师，他经常羞辱和体罚胆怯的彼得。1742年，彼得14岁的时候，他的姑母，刚刚加冕俄国女沙皇的伊丽莎白·彼得罗芙娜（Elizabeth Petrovna）将她的侄子召唤到圣彼得堡并选定他为俄国王位继承人。伊丽莎白原本期待看到一位机敏、有教养的贵族少年，却很惊恐地发现她所指定的继承人是一个酗酒无知、幼稚易躁的人；这样的继承人令整个俄国皇室感到头疼。据俄罗斯历史学家瓦西里·克柳切夫斯基（Vasily Klyuchevsky）记载，彼得“以幼稚的眼光看待严肃的事情，却以一种成年人才有的认真对待很孩子气的东西。他就像一个自以为成年的孩子；而实际上，他只是一个心智从未成熟的成年人”。^[1]

为了强化与普鲁士的联盟，女沙皇伊丽莎白安排彼得迎娶出色的波美拉尼亚公主索菲娅·奥古丝塔·弗蕾德丽卡。1744年，这位公主来到俄国。索菲亚良好的教养和端正的行为使她具有彼得所不具备的特质。她努力讨好着女沙皇——她一丝不苟地学习着俄语，并热情地从信仰路德教转向信仰东正教，而不像彼得那样坚持原有的信仰。索菲亚甚至还选择以一个俄语名字叶卡捷琳娜·阿列克谢耶芙娜（Ekaterina Alekseyevna）受洗。

幽怨的彼得并没有跟女皇一样喜欢他的新妻子。他们的婚礼在1745年8月21日举行，随后则是一场持续10天的盛大庆典。庆典上，皇室在公民广场上免费为人们提供烤肉，还有酒做的喷泉，这样平民百姓也可以参与庆祝。而他们的婚姻则很快因为彼此间的距离感和缺少爱情的维系而变得冷淡。他们花了整整9年才完成婚姻的最后仪式——圆房，但这也不过是迫于延续皇室香火压力的结果，而不是出于彼此相爱。与此同时，在女沙皇的鼓励下，他们各自都找了情人；女沙皇希望通过这种方式，让他们逐渐熟悉，并最终感动对方。^[2]

叶卡捷琳娜的回忆录描述了一个真实的彼得。据她所写，10岁的彼得已经开始喝酒了。在她前往俄国的许多年前，这位年轻的公主已经在一次家庭聚会上遇见过彼得（毕竟，他们是远房表亲）。她听人们说彼得天性倔强急躁，而且就算是看护他的人也无法阻止他酗酒。^[3]

即使是婚后，彼得也没有减少酗酒的丑行，但现在宫廷里的所有人都可以见证他的丑态。彼得着迷于所有带有普鲁士痕迹的东西，他不断地吸烟喝酒，相信这会让他成为“一个真正的男子汉”。据叶卡捷琳娜所说，他在一次皇家宴会上“醉到不知道他在说或者做什么，他咕噜着什么东西，而且他的行为是如此令人不快，以致我都哭了出来，因为我得尽量掩护他这种本该被谴责的人”。^[4]

而当彼得厌倦了成年人的世界之后，他会回到他和叶卡捷琳娜在奥拉宁鲍姆的皇家宫殿，放纵自己沉溺于玩乐和饮酒。彼得常常会和酒仆一起通宵饮酒。而在其他时间，他则回到自己的房间自斟自饮，一边还玩他的玩具。在回忆录里，叶卡捷琳娜谈道，有一次她撞见彼得正在执行军队式的处决，处决对象是一只刚刚吃掉他两个纸制玩偶的老鼠。叶卡捷琳娜觉得这种做法很滑稽，并笑了起来。彼得则以一种冷漠的眼光盯着她。叶卡捷琳娜就是无法理解，为什么这种事情对于彼得而言很严肃。^[5]

彼得蔑视着妻子的傲慢表现，与此同时，他开始看向其他女性，其他会欣赏他这种粗野做法而不是对此感到尴尬的女性。他看上了伯爵夫人伊丽莎白·沃龙佐娃。伊丽莎白是一个肤色土黄、见识肤浅的女人，她不爱干净且缺乏礼貌，双目斜视而且浑身都是天花疤痕。她那酗酒习惯、满口的粗话和率性的生活作风使彼得着迷——而彼得挑选伴侣的口味也让整个皇室觉得奇怪。据叶卡捷琳娜回忆，有一天晚上：

彼得公爵爬上床来的时候我刚刚睡着。他喝醉了，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尝试跟我聊聊他情人那些众所周知的性格特长。我假装睡得很熟，想让他快点闭嘴，但他却提高音量想叫醒我，我假装没反应，他用力打了我两三下，咒骂我睡得太死，然后才转过身去睡觉。那晚我哭了很久，想到他的情人，他对我的拳打脚踢，以及我目前这沉闷恶心的处境。^[6]

叶卡捷琳娜厌恶这位未来的沙皇，但她长期的命运已经与他紧紧相连。然而，短期内，她的未来还取决于在位的伊丽莎白女皇；叶卡捷琳娜努力在伊丽莎白和彼得之间周旋，让双方都对自己满意。1758年12月，她结束了孕期并迎来了她和彼得的第一个孩子，叶卡捷琳娜让人同时叫来彼得和伊丽莎白。彼得最先到达。彼得的穿着表露了他对所有带有德国痕迹东西的喜爱：他穿着精美的荷尔斯泰因家族军官的制服，装饰着马刺和肩带，还有佩剑。他大声表达出自己的来意，他要认真保护身处忧虑之中的叶卡捷琳娜不受其敌人的伤害。“人们可能会认为他在开玩笑，但他不一定是在说笑，”叶卡捷琳娜写道，“他说的这些话可能会导致严重的后果。我很快就发现他喝醉了。我建议他上床睡觉以免女皇来的时候会同时被两件她最不喜欢的事情困扰，即看到他喝醉的同时，又穿着荷尔斯泰因家族的制服，我知道她讨厌这些。”^[7]确实，伊丽莎白女皇对彼得行为的容忍度并没有比叶卡捷琳娜更高。女皇每次跟他在一起的时间都不会超过15分钟，而且她一想到可恶的彼得将会领导俄国，就会很厌恶；她常常哭着说：“我的侄子是一个怪物，他被恶魔上身了。”^[8]

想要一直得到女皇的宠爱并不容易，因为女皇和她的侄子一样是个难相处、报复心重的粗俗之人。一位19世纪的编年史家拒绝描述伊丽莎白的“荒淫无度”，认为这些记录会“玷污史书”。^[9]伊丽莎白一生都在应付各种酒宴以巴结一个又一个宫廷派系，这使得她筋疲力尽。她饱受幻觉症、惊厥症和恐惧时发作的癫痫的折磨，这让她只能在酒精和性爱中寻求慰藉。确实，法国国王路易十五派来的变性间谍德翁骑士（Chevalier d’Eon）^[10]提到了伊丽莎白女皇对烈酒的特殊喜好；德翁骑士通过假扮成女皇的情人而得到进入宫廷的许可。每晚喝完酒回到房间后，她常常穿着盛装就睡过去了。那些饱受她责骂的仆人必须剪掉她的束腰之后才能扶着她上床睡觉。^[11]

日渐衰弱的女皇早上醒来的时候偶尔会看到彼得和叶卡捷琳娜陪在她床边。她幻想着他们和她的敌人一起阴谋推翻她的统治。在她临终之时，圣彼得堡到处流传着关于谁将继位的谣言。是令人厌恶的彼得，还是德国人叶卡捷琳娜？或者是叶卡捷琳娜未成年的儿子保罗？最终，1762年，在女皇52岁，和他父亲一样的年纪时，她终于屈服于死神的魔爪之下。

伊丽莎白女皇的身体在慢慢地恢复，但她康复的任何希望总是随着她的再一次饮酒而破灭。她对酒的渴望是如此强烈，以至于如果有任何人想要让她停止饮用这些她认为“可以促进健康的饮料”的话，她都会开始发狂，而这给她带来更多痛苦。然后人们只能继续递给她这些致命的酒，然后她一直不断地饮酒，逐渐喝到嗜睡，再到昏迷，直至死亡。^[12]

彼得嘲讽着女皇葬礼的严肃氛围：他像一个醉酒的小丑，一边伸着舌头，一边突然大笑起来，不停打断牧师的讲话。他的这种做法进一步激发了他未来臣民对他的仇恨。从那一刻起，“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促成了他最终的毁灭”。^[13]

虽然人们曾希望，在坐稳皇位后，他的言行举止能变得更庄严一点，但成为沙皇的彼得三世只是进一步拉大了他与朝廷和民众的距离。在伊丽莎白女皇时期，俄国军队与奥地利、瑞典和法国的军队一起，在七年战争中击溃了普鲁士。随着俄国人占领了最后一个普鲁士港口科尔贝格（Kolberg，今波兰的科沃布热格），胜利本已唾手可得。普鲁士国王腓特烈二世（Friedrich Ⅱ）被彻底击败，为此发狂的他计划放弃王位甚至还打算自杀。然而奇迹出现了，伊丽莎白女皇逝世，皇位被交到疯狂迷恋普鲁士的彼得手上。这位年轻的沙皇所下的第一道命令就让人难以接受：他命令沙俄在战争中转换阵营——将占领的科尔贝格及其他领土交还普鲁士，并且帮助他喜爱的普鲁士抵御奥地利人的进攻，而几天前，奥地利还是沙俄的盟友。^[14]在圣彼得堡，新沙皇下令重新粉刷他的宫墙，用普鲁士风格的黑鹰标记装饰，他甚至还戴上了一只刻有普鲁士国王腓特烈二世名字的戒指，有时，他还会热情地亲吻这只戒指。当普鲁士大使到访的时候，他发现沙皇醉到无法站立。“让我们为你的国王和我们主人的健康而干杯……我希望他不会不理我。你可以向他保证，只要他下令，我会率领我的整个帝国为他而战！”^[15]一位贵族见证了彼得的醉态和卖国行为；据这位贵族所说，彼得的臣民为这种奇耻大辱而心痛不已。^[16]

在私人生活上，彼得公开与他的情人寻欢作乐，这种做法对叶卡捷琳娜而言无疑是一种嘲讽。那个令人讨厌的伊丽莎白·沃龙佐娃骂起人来就像一个粗野军人，她用那斜视的双眼打量着别人，一边骂粗话一边吐口水。彼得还将叶卡捷琳娜驱逐到冬宫最远端的一个房间里，以进一步羞辱她。讽刺的是，这次驱逐给了叶卡捷琳娜所需要的行动自由和隐秘地点，她因此得以策划一次宫廷政变。甚至在伊丽莎白去世前，那些在政府和军队中握有权力的亲朋好友和情人就敦促她谋取皇位。因为新任沙皇近乎要将俄国出卖给其外国敌人，叶卡捷琳娜便加快了夺权的步伐。彼得每冒犯一个贵族，叶卡捷琳娜便多获得一位盟友。在政变当晚，叶卡捷琳娜已经可以指挥超过40位军官和1万多名守卫。法国大使布里德耶男爵（Baron de Bretuil）这样写道：“皇后目前所处的境地非常严峻，她所受到的羞辱是如此明显。以我对她的勇气及刚烈个性的了解，我可以想象她迟早会被逼到无路可退。我知道她有一些朋友正努力安抚她。但如果她提出要求，又有谁会不顾一切去帮她呢。”^[17]一场戏剧性权力争斗的演员已经到场，巨幕也已拉开，但一切又会往什么方向发展呢？

叶卡捷琳娜通往权力之路

当叶卡捷琳娜的革命到来之时，一切都结束得很快。然而令人惊讶的是，这么关键的行动却没有进行预先的协调、宣传或制订详细的行动计划。事实上，策划者决定让叶卡捷琳娜登上权力顶峰的剧本在俄国的历史上早已反复上演过：一个著名的人物站出来聚集军队并准备一大堆伏特加酒。^[18]在1682年的射击军叛乱中，他们最后就得到了皇室的盛宴款待和取之不尽的美酒，还有索菲亚公主亲自为他们倒酒。那时，叛乱的莫斯科射击军拥入了克里姆林宫，杀死了一批贵族和彼得大帝的亲戚们，10岁的彼得在那一次叛乱中被吓得半死。（这次拥护叶卡捷琳娜的叛乱本身就是1648年莫斯科起义的一个倒影，那时，人们对腐败和高涨的盐税和伏特加酒税感到愤慨，进而引发由射击军带头的醉酒混混们在城里烧杀抢掠，砍死或肢解了许多著名贵族子弟。克里姆林宫举行了持续三天酒池肉林般的狂欢，他们才被安抚下来。）^[19]军队为了回报索菲亚公主的款待而支持她的摄政地位，让她成为第一个统治俄罗斯帝国的女人。其他女性想要获得皇位也会遵循相似的夺权之路，而且都会用伏特加酒来招揽精英阶层、军官及士兵。

尤其是在1725年，彼得大帝未能在死前指定一位继承者。在他逝世后几小时内，彼得大帝的心腹缅什科夫就率领着普列奥布拉任斯基兵团，并准备了大量的伏特加酒（用以收买人心）来支持彼得的妻子叶卡捷琳娜获得继承权；军队敬重叶卡捷琳娜一世的许多特质，其中最突出的就是她可以像一个“男人”一样喝下一杯杯伏特加酒。有了军队的支持，叶卡捷琳娜一世成功地宣布自己成为俄国的主人。虽然是一个寡妇，但叶卡捷琳娜一世从相互竞争的贵族家族里选出了一群情人；为了取悦他们，她常常像个水手一样喝酒，然后醉倒在情人的怀里。^[20]如此这般狂饮作乐，让叶卡捷琳娜在两年后的1727年就丢了性命，这一点儿也不奇怪。她将皇位留给了彼得二世。但彼得二世很快便在14岁的婚礼当天因天花而去世。

随着1730年彼得二世的逝世，俄国最高枢密院策划着将彼得大帝鲜为人知的侄女安娜·伊万诺娃（Anna Ivanovna）作为一个有名无实的傀儡扶上皇位。但他们低估了安娜。她就像一个男人一样喧闹，爱玩枪。上位后，她延续了女皇的传统，通过为底层贵族和皇家卫队提供大量的伏特加酒来巩固威信。^[21]当安娜通过酒和军队的支持稳固地位后，就不再听命于那些对她指手画脚的人，并开始了各式各样纵情酒色的行为。在她长达10年的统治期间，安娜常常做出一些奇怪举动，让人们想起她“伟大的”叔叔彼得：有一次，受人尊敬的老贵族米哈伊尔·戈利岑从女皇身边走过，她命令他迎娶一个丑陋的卡尔梅克族女人，而且还在他们“蜜月”的时候，特意在冰冻的涅瓦河上建了一个冰宫，让他们一起躺在一张冰床上。但那是另一个故事了。^[22]

就连女皇伊丽莎白·彼得罗芙娜（Elizabeth Pretrovna）也学到了这一课。当安娜在1740年逝世后，她将皇位留给了3个月大的伊凡，史称伊凡六世。伊丽莎白竭力讨好普列奥布拉任斯基兵团。她盛情款待兵团的将军们，并给他们讲述她父亲彼得大帝的故事，陪着他们一轮轮地喝酒，还与他们调情。1741年11月21日的晚上，她带着大量的酒拜访了兵团，那晚她穿着一件银色的胸甲，手里挥舞着一个银制十字架。她率领着醉酒的部队朝冬宫进发，并将还是孩子的伊凡六世、他的父母和支持者囚禁起来；就这样，她通过一场不流血的政变登上了皇位。在她统治期间，她延续了俄国的重要传统：通过给反叛者灌酒以从他们口中套出信息。^[23]

诚然，伏特加酒在每一次俄国的叛乱中都起了重要作用。唯一的问题是：从小就在德国成长的叶卡捷琳娜是否会沿用这一传统？

从德国公主到俄国女皇

彼得三世轻易地决定放弃俄国军队浴血打下的普鲁士土地。就算这样的决定没有让他成为俄国宫廷的敌人，他仅仅为了宣扬荷尔斯泰因-戈托普家族（彼得三世的家族）的名声而决定向丹麦宣战也让他树敌众多。整个圣彼得堡的人，尤其是军队，都激动万分，他们对彼得三世这个决定表示不满。沙皇在郊外别墅橘树宫（位于圣彼得堡罗蒙诺索夫小镇）听到了人们对他的公开谴责，但他很轻易地忽略了这些斥责。^[24]与此同时，在那与世隔绝的冬宫房子里，叶卡捷琳娜不断扩充着其身居高位的支持者，包括主管外交的阿列克谢·别斯图热夫-留明、叶卡捷琳娜·达什科娃王妃（Princess Ekaterina Dashkova，因为丈夫的关系，她和守卫们有着很亲密的联系）、慷慨的哥萨克酋长基里尔·拉祖莫夫斯基（Kirill Razumovsky，30年前他的父亲曾经帮助伊丽莎白·彼得罗芙娜登上皇位），以及一帮普列奥布拉任斯基兵团的年轻军官和其他守卫部队。这帮人的核心人物是叶卡捷琳娜的秘密情人、英俊勇敢的炮兵军官格里戈里·奥尔洛夫（Grigory Orlov）和他的兄弟阿列克谢。奥尔洛夫兄弟是军队的灵魂人物：他们在圣彼得堡市郊组织喝酒比赛和赤手拳击比赛，年轻的守卫将他们当作偶像。^[25]一场政变的舞台已经搭好了。

如果说伏特加酒是俄国阴谋家们首选的工具，那么在这次政变中，它还为革命提供了借口。1762年6月21日晚上，在首都的一个酒馆内，一个参与政变的人，守卫队队长彼得·帕谢克（Peter Passek）喝醉了。他公开嘲讽沙皇并暗示了一次潜在的夺权行动。他随即被捕了。人们很快听说了这件事，而密谋的人害怕帕谢克会在严刑逼供下供出他们。^[26]

阿列克谢·奥尔洛夫在半夜接走了叶卡捷琳娜。他闯进她的房间，决绝地告诉她：“帕谢克已经被抓了，我们必须离开这里。”

到了6月22日早上7点，仍心存疑虑的叶卡捷琳娜已经站在普列奥布拉任斯基兵团面前。据历史学家所说，“她本不需要担心：士兵们充满了斗志。而且，他们已经被允诺将会得到许多伏特加酒”。不一会儿，拉祖莫夫斯基和奥尔洛夫兄弟就宣布叶卡捷琳娜女皇为俄国唯一和绝对的统治者，而兵团也宣称将效忠于她。在骚动声中，叶卡捷琳娜低声下令：关闭首都的城门，派人监视酒馆，封锁前往橘树宫的道路，不许任何人通过，以免沙皇听到叛变的消息。^[27]

那天下午，彼得和他的情妇伊丽莎白·沃龙佐娃以及他的德国随从离开橘树宫前往彼得大帝夏宫。在这座彼得大帝的海边别墅，一个密使告诉沙皇，叶卡捷琳娜已经在首都登基为帝了。他的大臣们力劝彼得像英雄一样发兵圣彼得堡。但沙皇却哭了起来，他试着喝下一杯杯勃艮第红酒来安抚自己的情绪。彼得三世在恐慌和无奈之间徘徊，他先写了一份声明谴责叶卡捷琳娜，然后才听从大臣们的意见坐船前往喀琅施塔得（Kronstadt）的海军基地，在那里集合海军，准备反击。喝醉的沙皇路都走不稳，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流。他得依靠搀扶才能登上帆船，带着伊丽莎白·沃龙佐娃以及她那些叽叽喳喳的朋友们一起出发。^[28]

6月23日凌晨1点，沙皇和他的情妇以及大臣们抵达了喀琅施塔得，却发现那里的军队早已宣布效忠于叶卡捷琳娜女皇。海军士兵们无礼地告知沙皇，如果他的船不立即离开，他们就会开火将他的帆船击沉。开船离开海军基地后，沙皇在船舱里一边喝着酒，一边当着他情妇们的面大哭。看到这可悲的场面，彼得三世自己的陆军元帅布尔夏德·明尼希（Burchard Münnich）忍不住笑了起来。这群人退回到橘树宫，在那里，幼稚的彼得趴在床上，为失去他的帝国而痛哭。^[29]

与此同时，叛军们还以为怀恨在心的彼得会立刻反击，并为之做着准备。在逃跑过程中，叶卡捷琳娜和那些疲劳的叛变策划者在一个破旧的旅馆里躲了一晚，静静等待着他们的命运。一些又累又渴的卫兵闯进了一个酒窖，不一会儿就喝下了几加仑匈牙利酒。紧接着，他们中间发生了骚动，士兵中开始传播普鲁士人将要绑架叶卡捷琳娜的谣言。为了防止发生暴乱，帕谢克上尉（他仅被关了12小时而且没有泄露任何秘密）半夜叫醒了叶卡捷琳娜。直到筋疲力尽且衣冠不整的女皇出现在他们面前时，军队的骚动才停止。达什科娃王妃意识到他们需要开始警戒。她说服军队把酒桶重新送回酒窖，然后派人去取一些泉水来代替酒：“我把我身上所有的钱都给了他们，然后将我的口袋翻出来让他们明白，我是真的没有钱了。我还向他们保证，到城里后，他们可以随意享用所有酒窖里的酒，皇室会为他们埋单。他们很快接受了我的说法并按照我说的去做。”^[30]

黎明时分，他们已经知道不会有什么袭击了。沙皇彼得三世彻底失势了，女皇已经获得了胜利。圣彼得堡的所有人都为此欢呼，他们将叶卡捷琳娜的胜利视为俄国重新回到理智统治者手中的标志。此外，达什科娃王妃很好地信守了她对自己那些尽忠职守的守卫者和首都那些支持者的承诺。据俄罗斯历史学家瓦西里·克罗契夫斯基记载：

这场革命就这样结束了。这是我们所知的革命中最轻松、最微妙的一场，革命中没有任何人流血，这是一场真正意义上的“女性革命”。然而，这场革命却耗费了大量的酒：6月30日，即叶卡捷琳娜进入首都当天，但凡售酒的地方都向军队开放。在一场疯狂的庆祝中，士兵和他们的妻子拿出伏特加酒、啤酒、蜂蜜酒和香槟，并倒进盆、桶或者任何其他能拿到的容器里。士兵和其他人“在女皇登基的大喜之日肆意拿走彼得堡酒商们的酒”，而如何赔偿酒商们的议题三年后还在参议院讨论着。^[31]

意识到自己的惨败后，彼得三世随即退位，并退隐至他作为公爵时拥有的住所——罗普沙宫（Ropsha）。他只要求女沙皇为他提供他最爱的勃艮第酒、烟斗和烟草，还有他最爱的黑奴纳齐苏斯（Narcissus）。^[32]政治上，笨拙的彼得三世已无法再给叶卡捷琳娜造成任何威胁，但只要他还在世一天，女皇的反对者们就可以聚集起来，支持他夺回皇位的合法要求。在叶卡捷琳娜不知情的情况下，她的支持者们明目张胆地策划着如何干掉彼得。

奥尔洛夫兄弟说服一位宫廷药剂师在一瓶彼得最爱的勃艮第酒中下毒。1762年7月17日，阿列克谢·奥尔洛夫和他的手下出发去罗普沙宫拜访彼得三世。他们发现半裸的彼得正用一支粉笔画着一座堡垒，他们高兴地宣布他将很快获得自由。为了庆祝这个消息，兴奋的沙皇和前来暗杀他的人一起喝起了伏特加酒。此时，彼得让人拿来他最喜欢的勃艮第酒。叶卡捷琳娜的同谋者们冷静地看着，脆弱的彼得有所发觉并站起来大喊：“有人要毒死我！”但他并没有死。窘迫并有点疑惑的策划者们接着试图用枕头闷死彼得，这样就不会有挣扎的迹象。但这同样没有成功。最后，这群人绑住了尖叫的前沙皇，把一块大餐巾布做成套索，勒死了彼得大帝的孙子。^[33]

在听闻可恨的沙皇去世的消息后，俄国人民同情他那不幸的命运。沃尔特·凯利（Walter Kelly）认为，“他们回忆起了他那些友善的特征还有他那可悲的跌宕命运，却忘记了他的缺点和任性。海军士兵当着身边的守卫的面，指责他们为了白兰地和啤酒出卖了主人”。^[34]

接下来叶卡捷琳娜大帝治下的34年标志着俄国军事优势的重新确立，以及俄国文化的复兴。这位开明的女皇支持着她第二故乡的文化和制造业的发展。她将俄国的伏特加酒作为礼物送给欧洲的君主、哲学家和杰出人物，从腓特烈大帝（Friederick the Great）和伏尔泰（Voltaire），到卡尔·林奈（Karl Linnaeus）、伊曼努尔·康德（Immanuel Kant）、约翰·沃尔夫冈·冯·歌德（Johann Wolfgang von Goethe）。这位俄国最伟大也是最后的一位女皇并不像彼得大帝那样开创了酒神节，她甚至为贵族们制定了节欲和戒酒的律条，但人们却很难忽视，醉酒和纵欲在她登上权力宝座的路上所发挥的关键作用。在之前其他俄国女皇的夺权之路上，这种作用已有所体现。^[35]

1796年，叶卡捷琳娜死于中风，将皇位留给了她的儿子保罗。保罗十分鄙视他的“父亲”和他那不体面的结局，而且他还以一种极具恶意的方式表达自己的鄙视。他让人把已经下葬35年的彼得三世的棺材挖出来并在叶卡捷琳娜的葬礼上当众打开。在皇帝的命令下，尚在人世的叛乱策划者，包括阿列克谢·奥尔洛夫，作为“哀悼者之首”站在最前面和最中间。伟大的女皇那已经毫无生气的身体，就被放在她所憎恶的丈夫已经腐化的肉体旁边。在这场持续了3小时的“哀景”之后，恶毒的保罗让人将他们相邻而葬，墓碑上刻着“生时分离，死后重聚”。^[36]讽刺的是，短短4年后，保罗也遭遇了跟彼得三世一样的命运——他死在一群酗酒的宫廷阴谋家的手上，饱受凌辱并最终被勒死。^[37]

事实上，在俄国漫长的历史中，每一次政变都会出现实施者喝得酩酊大醉的情况。而且人们常常有目的地使用酒精，以获得军队的支持。这种做法在女性夺权的情况下尤为明显。为了克服因为非男性血统而无法合法继承皇位的问题，俄国的女性统治者，从摄政王索菲亚到伊丽莎白以及两任叶卡捷琳娜女沙皇，全都转向使用伏特加酒来巩固人们对其统治的支持。

这为俄国未来的宫廷阴谋树立了一个危险的先例，但使用酒精来激发人们的支持是非常有效的。成功的例子除了那群由被解职的将军组成的醉酒暴徒——他们在1801年杀死保罗并将沙皇亚历山大一世送上皇位，还有另外一群贵族阴谋集团。当亚历山大一世在1825年意外死去的时候，他们率领宫廷守卫兵团一起拒绝效忠尼古拉一世。人们称他们“十二月党人”。这群自由主义者希望发动一场宫廷政变，目的是在俄国推行西式民主制度。为了从日益壮大的醉酒暴徒手中重新夺回对其新首都的控制，尼古拉下令忠于他的军队击溃叛军的部队；“十二月党人”的首脑们被逮捕、审判并绞死。虽然这场阴谋没有成功，但上层已经机警地意识到了酒精在下层社会引发革命的潜力。有一种传统的看法认为，圣彼得堡的居民“是警察们最可怕的敌人”，“还有白兰地酒，如果在政府出现危机或者政局不稳的时候，自由地派发白兰地酒给民众，将会把他们变成革命煽动者的工具，他们会服从煽动者的命令并为其拼命”。^[38]

甚至在当代人的记忆中，苏联高层政治的阴谋也常常夹杂着伏特加酒的阵阵香气。根纳季·亚纳耶夫（Gennady Yanayev）和瓦连京·巴甫洛夫（Valentin Pavlov）是两个强硬派，他们试图在1991年罢黜米哈伊尔·戈尔巴乔夫，并担任临时成立的国家紧急状态委员会的领导人。即便是像他们这样的阴谋者，在经历那次磨难的时候也是处于醉酒的恍惚状态。^[39]人们或许会好奇，假如这两个人遵循俄罗斯帝国时期反叛者的剧本，使用伏特加酒来赢得军队的支持而不是推动他们自己的毁灭，俄罗斯历史甚至是世界历史会有什么样的改变。我们只能想象，在1991年8月那段紧张时期，如果苏联军队醉到毫不犹豫地将枪指向同胞并开火，将会发生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