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人,那些事》Epub-Pdf-Mobi-Txt-Azw3 下载在线阅读
作者:吴念真
内容简介:
吴念真累积多年、珍藏心底的体会与感动。
他写的每个故事,都蕴藏了我们无法预知的生命能量与心灵启发。
跟他一起回望人生种种,您将学会包容、豁达与感恩……
本书是吴念真导演经历过人生的风风雨雨和最大低潮后,所完成的生命记事。
他用文字写下心底最挂念的家人、日夜惦记的家乡、一辈子搏真情的朋友,以及台湾各个角落里最真实的感动。这些人和事,透过他真情挚意的笔,如此跃然的活在你我眼前,笑泪交织的同时,也无可取代的成为烙印在你我心底、这一个时代的美好缩影……
特别收录 吴念真近年唯一小说创作《遗书》,写下对胞弟离开人间的真情告白
特别邀请 作家雷骧绘制插画,看两位大师以图文激荡出精采火花
生命里某些当时充满怨怼的曲折,在后来好像都成了一种能量和养分……这些人、那些事在经过时间的筛滤之后,几乎都只剩下笑与泪与感动和温暖。
爸爸十六岁那年从嘉义跑到九份附近的矿区工作。十六岁还不能进矿坑,所以在炼金工厂当小工。
他发现工厂里有一个年长的女工几乎每天以泪洗面,于是善意地问人家出了什么事,那妇人说她儿子在山上工作时中暑死了,十六岁,跟他一样大。
我爸说:「你不要伤心啦,不然……我给你当儿子。」
从此我爸进了人家家门,当了别人的儿子。
爸爸二十一岁那年成了正式的矿工,人家从贡寮山上找来一个孤女当养女,再以招赘的方式和我爸结婚以延续这一家的香火。
这个孤女,也就是后来的我妈,当时才十五岁。她十六岁生下第一个小孩,四个月不到夭折。
多年之后,姑妈跟我说,那时候我妈经常会有一些怪异的举止,比如半夜跑到外面哭,或者走着走着忽然会被什么召唤一般,停下脚步跪拜四方。
十七岁她生下我,同样不好带。我四个月大的时候,有一天忽然开始不吃奶,肚子一天比一天大,到最后「随时眼睛翻白,四肢抽搐」,妈妈曾经说那时候她唯一的想法是:万一连这个也养不活,她也会跟着走。
接下来就有点像乡野传奇了。据说就在我气若游丝的当下,村子里来了一个应邀出诊的中医,看完该看的病人准备回去时在山路上被邻居拦了下来,要他做做好事来看我。
据说他在望闻问切之后还问了我的生辰八字,然后开了一帖包括三种青草外加长在黄泥巴里的蚯蚓七条的奇怪药方,说如果在当天酉时之前药材可以备妥,并且让我服下,就会有救,否则这孩子「人家会收回去」。
采药的过程是另一个说来话长的传奇,暂且不表,总之酉时之前这帖药真的就灌进我的喉咙。
根据我妈的描述是:「……就在午夜时分,你忽然放了一个响屁,然后拉出一大摊又黑又臭的大便……,我跟你爸抱着你洗澡的时候,发现你的手竟然会拉着我的手指,然后睁开眼睛;你爸爸跟我说,孩子……,人家要还给我们了!洗完澡,发现你好像在找奶吃,当我把奶头塞进你的嘴巴,感觉你很饿、很有力地吸起来的时候,我就忍不住大哭起来了!」
三十年后,我还活着,而且要结婚了。妈妈说有两件事必须跟婚礼一起完成,第一件事是婚礼的前一天,她要杀猪公,并且行跪拜一百次的大礼;她说当年在最绝望的时候,她曾经抱着我跪在床头哭着跟众神许愿,说如果这孩子可以平安长大,结婚那天她要跪拜天地以谢神恩,而当天果真就出现了那个「神医」。
第二件,是婚礼那天我们得替她搭个台子并且请来乐队,因为她要上台唱歌。她说这是她另一个心愿。说我初中毕业离家到台北工作的时候,有一天在路上碰到我的小学老师,老师问起我的事,然后跟妈妈说我很聪明、爱读书,无论怎么波折,有一天我都会念到大学。
妈妈说,那天回家的路上,她忽然觉得「像我这样的妈妈,如果也可以养出一个大学毕业的孩子的话……,我跪在路边跟四方神佛许愿说,他结婚那天,我一定要快乐地唱歌给大家听!」
写这篇文章时正是我出生的月份,或许是这样的缘故吧,二十七年前妈妈穿着一辈子没穿过几次的旗袍和高跟鞋,坚持跪拜一百下以至最后几乎连站都站不起来的样子,以及在简单的舞台上,以颤抖的声音唱着《旧皮箱的流浪儿》的神情,再度鲜明地浮现眼前。
母亲五年前骨癌过世。
生养我们五个(如果连夭折的那个也算的话,六个)小孩的过程,其忧烦与苦难远远多于欣喜与安慰。
我曾想过,妈妈会得骨癌,到了末期全身的骨头甚至一碰即碎……,是不是就因为这辈子的身、心都一直承担着过量的负荷?
只想和你接近
直到我十六岁离家之前,我们一家七口全睡在同一张床上,睡在那种用木板架高、铺着草席,冬天加上一层垫被的通铺。
这样的一家人应该很亲近吧?没错,不过,不包括父亲在内。
父亲可能一直在摸索、尝试与孩子们亲近的方式,但老是不得其门而入。
同样地,孩子们也是。
小时候特别喜欢父亲上小夜班的那几天,因为下课回来时他不在家。因为他不在,所以整个家就少了莫名的肃杀和压力,妈妈准确的形容是「猫不在,老鼠呛须」。
午夜父亲回来,他必须把睡得横七竖八的孩子一个一个搬动、摆正之后,才有自己可以躺下来的空间。
那时候我通常是醒着的。早就被他开门闩门的声音吵醒的我继续装睡,等着洗完澡的父亲上床。
他会稍微站定观察一阵,有时候甚至会喃喃自语地说:「实在啊……睡成这样!」然后床板轻轻抖动,接着闻到他身上柠檬香皂的气味慢慢靠近,感觉他的大手穿过我的肩胛和大腿,最后整个人被他抱了起来放到应有的位子上,然后拉过被子帮我盖好。
喜欢父亲上小夜班,其实喜欢的仿佛是这个特别的时刻——短短半分钟不到的来自父亲的拥抱。
长大后的某一天,我跟弟妹坦承这种装睡的经验,没想到他们都说:「我也是!我也是!」
或许亲近的机会不多,所以某些记忆特别深刻。
有一年父亲的腿被矿坑的落磐压伤,伤势严重到必须从矿工医院转到台北一家私人的外科医院治疗。
由于住院的时间很长,妈妈得打工养家,所以他在医院的情形几乎没人知道。某个星期六中午放学之后,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冲动,我竟然跳上开往台北的火车,下车后从后火车站不断地问路
走到那家外科医院,然后在挤满六张病床和陪伴家属的病房里,看到一个毫无威严、落魄不堪的父亲。
他是睡着的。四点多的阳关斜斜地落在他消瘦不少的脸上。
他的头发没有梳理,既长且乱,胡子也好像几天没刮的样子;打着石膏的右腿露在棉被外,脚趾甲又长又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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