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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名:啼笑因緣
格式:EPUB/MOBI/AZW3
內容簡介:
他,樊家樹,北京求學的杭州青年,偶遇純真聰慧的鼓書女孩兒鳳喜,對她一見鐘情,鳳喜亦對他怦然心動,然而鳳喜的原生家庭卻將他視為“錢袋子”;
不久,他又認識了正直有俠義之心的關秀姑,秀姑心悅他,卻因為知道他有喜歡的人,從來不向他表白;
後來,與鳳喜長得一模一樣的何麗娜出現了,她是富家千金,父親是財政部長,她美麗善良,她說她喜歡他,卻被他拒絕了……
再後來,鳳喜與他決裂,這場四角戀愛又出現了新的局面,究竟,誰才是他的命中因緣呢?
作者簡介:
張恨水,原名張心遠,安徽潛山市人。鴛鴦蝴蝶派代表作家,被贊譽為“中國大仲馬”“通俗文學大師”。“恨水”這一筆名,取自詞句“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其著作等身,創作了一百多部中、長篇小說以及大量的詩歌、散文,對中國通俗文學的發展具有極為深遠的影響。代表作有《春明外史》《啼笑因緣》《金粉世家》《紙醉金迷》《夜深沈》《似水流年》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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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分摘錄:
豪語感風塵傾囊買醉哀音動弦索滿座悲秋
相傳幾百年下來的北京,而今改了北平,已失去那“首善之區”四個字的尊稱。但是這裏留下許多偉大的建築,和很久的文化成績,依然值得留戀。尤其是氣候之佳,是別的都市花錢所買不到的。這裏不像塞外那樣苦寒,也不像江南那樣苦熱,三百六十日,除了少數日子刮風刮土而外,都是晴朗的天氣。
論到下雨,街道泥濘,房屋黴濕,日久不能出門一步,是南方人最苦惱的一件事。北平人遇到下雨,倒是一喜。這就因為一二十天遇不到一場雨,一雨之後,馬上就晴,雲凈天空,塵土不揚,滿城的空氣,格外新鮮。北平人家,和南方人是反比例,屋子盡管小,院子必定大。“天井”二字,是不通用的。因為家家院子大,就到處有樹木。你在雨霽之後,到西山去向下一看舊京,樓臺宮闕,都半藏半隱,夾在綠樹叢裏,就覺得北方下雨是可歡迎的了。
南方怕雨,又最怕的是黃梅天氣。由舊歷四月初以至五月中,幾乎天天是雨。可是北平呢,依然是天晴,而且這邊的溫度低。那個時候,剛剛是海棠開後,楊柳濃時,正是黃金時代,不喜遊歷的人,此時也未免要看看三海,上上公園了。因為如此,別處的人,都等到四月裏,北平各處的樹木綠遍了,然後前來遊覽。就在這個時候,有個很會遊歷的青年,他由上海到北京遊歷來了。
這是北京未改北平的前三年,約莫是四月的下旬,他住在一個很精致的上房裏。那屋子是朱漆漆的,一帶走廊,四根紅柱落地;走廊外,是一個很大的院子,憑空架上了一架紫藤花,那花像絨球一般,一串一串,在嫩黃的葉叢裏下垂著。階上沿走廊擺了許多盆夾竹桃,那花也開的是成團的擁在枝上。這位青年樊家樹,靠住了一根紅柱,眼看著架上的紫藤花,被風吹得擺動起來,把站在花上的蜜蜂,甩了開去,又飛轉來,很是有趣。他手上拿了一本打開而又卷起來的書,卻背了手放在身後。院子裏靜沈沈的,只有蜜蜂翅膀震動的聲音,嗡嗡直響。太陽穿過紫藤花架,滿地起了花紋,風吹來,滿地花紋移動,卻有一種清香,沾人衣袂。家樹覺得很適意,老是站了不動。
這時,過來一個聽差,對他道:“表少爺!今天是禮拜,怎樣您一個人在家裏?”家樹道:“北京的名勝,我都玩遍了。你家大爺、大奶奶昨天下午就要我到西山去,我是前天去過的,不願去,所以留下來了。劉福,你能不能帶我到什麽地方去玩?”劉福笑道:“我們大爺要去西山,是有規矩的,禮拜六下午去,禮拜一早上回來,這一次你不去,下次他還是邀你。外國人是這樣辦的,不懂我們大爺也怎麽學上了!其實,到了禮拜六禮拜日,戲園子裏名角兒露了,電影院也換片子,正是好玩。”家樹道:“我們在上海租界上住慣了那洋房子,覺得沒有中國房子雅致。這樣好的院子,你瞧,紅窗戶配著白紗窗,對著這滿架的花,像圖畫一樣,在家裏看看書也不壞。”
劉福道:“我知道表少爺是愛玩風景的。天橋有個水心亭,倒可以去去。”家樹道:“天橋不是下等社會聚合的地方嗎?”劉福道:“不,那裏四圍是水,中間有花有亭子,還有很漂亮的女孩子在那裏清唱。”家樹道:“我怎樣從沒聽到說有這樣一個地方?”劉福笑道:“我決不能冤你。那裏也有花棚,也有樹木,我就愛去。”家樹聽他說得這樣好,便道:“在家裏也很無聊,你給我雇一輛車,我馬上就去。現在去,還來得及嗎?”劉福道:“來得及。那裏有茶館,有飯館,渴了餓了,都有地方休息。”說時,他走出大門,給樊家樹雇了一輛人力車,就讓他一人上天橋去。
樊家樹平常出去遊覽,都是這裏的主人翁表兄陶伯和相伴,到底有些拘束。今天自己能自由自在的去遊玩一番,比較的痛快,也就不嫌寂寞,坐著車子直向天橋而去。到了那裏,車子停住,四圍亂哄哄的,全是些梆子胡琴及鑼鼓之聲。在自己面前,一路就是三四家木板支的高樓,樓面前掛了許多紅紙牌,上面用金字或黑字標著,什麽“狗肉缸”“娃娃生”,又是什麽“水仙花小牡丹合演《鋸沙鍋》”。給了車錢,走過去一看,門樓邊牽牽連連,擺了許多攤子。
就以自己面前而論,一個大平頭獨輪車,車板上堆了許多黑塊,都有飯碗來大小,成千成百的蒼蠅,只在那裏亂飛。黑塊中放了兩把雪白的刀,車邊站著一個人,拿了黑塊,提刀在一塊木板上一頓亂切,切了許多紫色的薄片,將一小張汙爛舊報紙托著給人。大概是賣醬牛肉或熟驢肉的了。又一個攤子,是平地放了一口大鐵鍋,鍋裏有許多漆黑綿長一條條的東西,活像是剝了鱗的死蛇,盤滿在鍋裏,一股又腥又臭的氣味,在鍋裏直騰出來。原來那是北方人喜歡吃的煮羊腸子。
家樹皺了一皺眉頭,轉過身去一看,卻是幾條土巷,巷子兩邊,全是蘆棚。前面兩條巷,遠遠望見,蘆棚裏掛了許多紅紅綠綠的衣服,大概那是最出名的估衣街了。這邊一個小巷,來來往往的人極多。巷口上,就是在灰地上擺了一堆的舊鞋子。也有幾處是零貨攤,滿地是煤油燈,洋瓷盆,銅鐵器。由此過去,南邊是蘆棚店,北方一條大寬溝,溝裏一片黑泥漿,流著藍色的水,臭氣熏人。家樹一想:水心亭既然有花木之勝,當然不在這裏。又回轉身來,走上大街,去問一個警察。警察告訴他,由此往南,路西便是水心亭。
原來北京城是個四四方方的地方,街巷都是由北而南,由東而西。人家的住房,也是四方的四合院。所以到此的人,無論老少,都知道四方,談起來不論上下左右,只論東西南北。家樹聽了他的話,向前直走,將許多蘆棚地攤走完,便是一片曠野之地。馬路的西邊有一道水溝,雖然不清,倒也不臭。在水溝那邊,稀稀的有幾棵丈來長的柳樹。再由溝這邊到溝那邊,不能過去,南北兩頭,有兩架平板木橋,橋頭上有個小蘆棚子,那裏擺了一張小桌,兩個警察守住。過去的人,都在橋這邊掏四個銅子,買一張小紅紙進去。這樣子,就是買票了。
家樹到了此地,不能不去看看,也就掏了四個子買票過橋。到了橋那邊,平地上挖了一些水坑,裏面種了水芋之屬,並沒有花園。過了水坑,有五六處大蘆棚,裏面倒有不少的茶座。一個棚子裏都有一臺雜耍。所幸在座的人,還是些中上等的分子,不作氣味。穿過這些蘆棚,又過一道水溝,這裏倒有一所淺塘,裏面新出了些荷葉。荷塘那邊有一片木屋,屋外斜生著四五棵綠樹,樹下一個倭瓜架子,牽著一些瓜豆蔓子。那木屋是用藍漆漆的,垂著兩副湘簾,順了風,遠遠的就聽到一陣管弦絲竹之聲。心想,這地方多少還有點意思,且過去看看。
家樹順著一條路走去,那木屋向南敞開,對了先農壇一帶紅墻,有一叢古柏,屋子裏擺了幾十副座頭,正北有一座矮臺,上面正有七八個花枝招展的大鼓娘,在那裏坐著,依次唱大鼓書。家樹本想坐下休息片刻,無奈所有的座位人都滿了,於是折轉身復走回來。所謂“水心亭”,不過如此。這種風景,似乎也不值留戀。先是由東邊進來的,這且由西邊出去。到了這裏,一排都是茶棚。穿過茶棚,人聲喧嚷,遠遠一看,有唱大鼓書的,有賣解的,有摔跤的,有弄口技的,有說相聲的。左一個布棚,外面圍住一圈人;右一個木棚,也圍住一圈人。這倒是真正的下層社會俱樂部。
北方一個土墩,圍了一圈人,笑聲最烈。家樹走上前一看,只見一根竹竿子,挑了一塊破藍布,臟得像小孩子用的尿布一般。藍布下一張小桌子,有三四個小孩子圍著打鑼鼓拉胡琴。藍布一掀,出來一個四十多歲的黑漢子,穿一件半截灰布長衫,攔腰虛束了一根草繩,頭上戴了一個煙卷紙盒子制的帽子,嘴上也掛了一掛黑胡須,其實不過四五十根馬尾。他走到桌子邊一瞪眼,看的人就叫好。他一伸手摘下胡子道:“我還沒唱,怎麽樣就叫起好來?胡琴趕來了,我來不及說話。”說著馬上掛起胡子又唱起來。大家看見,自是一陣笑。
家樹在這裏站著看了好一會了,覺得有些乏,回頭一看,有一家茶館,倒還幹凈,就踏了進去,找個座位坐下。那柱子上貼了一張紅紙條,上面大書一行字:“每位水錢一枚。”家樹覺得很便宜,是有生以來所不曾經過的茶館了。走過來一個夥計,送一把白瓷壺在桌上,問道:“先生!帶了葉子沒有?”家樹答沒有。夥計道:“給你沏錢四百一包的吧!香片?龍井?”
這是北京人喝茶葉,不是論斤兩,乃是論包的。一包茶葉,大概有一錢重。平常是論幾個銅子一包,又簡稱幾百一包,一百就是一個銅板。茶不分名目,窨過的茶葉,加上茉莉花,名為“香片”。不曾窨過,不加花的,統名之為“龍井”。家樹雖然是浙江人,來此多日,很知道這層緣故。當時答應了“龍井”兩個字,因道:“你們水錢只要一個銅子,怎樣倒花了四個銅子賣茶葉給人喝?”夥計笑道:“你是南邊人,不明白。你自己帶葉子來,我們只要一枚。你要是吃我們的茶葉,我們還只收一個子兒水錢,那就非賣老娘不可了。”家樹聽他這話,笑道:“要是客人都帶葉子來,你們全只收一個子兒水錢,豈不要大賠錢?”夥計聽了,將手向後方院子裏一指,笑道:“你瞧我們這兒是不靠賣水的。”
家樹向後院看去,那裏有兩個木架子,插著許多樣武器,胡亂擺了一些石墩石鎖,還有一副千斤擔,院子裏另外有重屋子,有一群人在那裏品茗閑談。屋子門上,寫了一幅橫額貼在那裏,乃是“以武會友”。就在這時候,有人走了出來,取架子上的武器,在院子裏舞練。家樹知道了,這是一班武術家的俱樂部。家樹在學校裏,本有一個武術教員,教練武術,向來對此感到有些趣味,現在遇到這樣的俱樂部,有不少的武術可以參觀,很是歡喜,索性將座位挪了一挪,靠近後院的扶欄。
先是看見有幾個壯年人在院子裏,練了一會兒刀棍,最後走出來一個五十上下的老者,身上穿了一件紫花布汗衫,橫腰系了一根大板帶。板帶上掛了煙荷包小褡褳,下面是青布褲,裹腿布系靠了膝蓋,遠遠的就一摸胳膊,精神抖擻。走近來,見他長長的臉,一個高鼻子,嘴上只微微留幾根須。他一走到院子裏,將袖子一陣卷,先站穩了腳步,一手提著一只石鎖,顛了幾顛,然後向空中一舉,舉起來之後,望下一落,一落之後,又望上一舉。看那石鎖,大概有七八十斤一只,兩只就一百幾十斤。這向上一舉,還不怎樣出奇,只見他雙手向下一落,右手又向上一起,那石鎖飛了出去,直沖過屋脊。家樹看見,先自一驚,不料那石鎖剛過屋脊,照著那老人的頭頂,直落下來,老人腳步動也不曾一動,只把頭微微向左一偏,那石鎖平平穩穩落在他右肩上。同時,他把左手的石鎖拋出,也把左肩來承住。家樹看了,不由暗地稱奇。看那老人,倒行若無事,輕輕的將兩只石鎖向地下一扔,在場的一班少年,於是吆喝了一陣,還有兩個叫好的。老人見人家稱贊他,只是微微一笑。
這時,有一個壯年漢子,坐在那千斤擔的木杠上笑道:“大叔!今天你很高興,玩一玩大家夥吧。”老人道:“你先玩著給我瞧瞧。”那漢子果然一轉身雙手拿了木杠,將千斤擔拿起,慢慢提起,平齊了雙肩,咬著牙,臉就紅了,他趕緊彎腰,將擔子放下,笑道:“今天乏了,更是不成。”老人道:“瞧我的吧。”走上前,先平了手將擔子提著平了腹,頓了一頓,反著手向上一舉,平了下頦,又頓了一頓,兩手伸直,高舉過頂。這擔子兩頭是兩個大石盤,仿佛兩片石磨,木杠有茶杯來粗細,插在石盤的中心。一個石磨,看上去總有二百斤重,加上安在木杠的兩頭,更是吃力。這一舉起來,總有五六百斤氣力,才可以對付。家樹不由自主的拍著桌子叫了一聲:“好!”
那老人聽到這邊的叫好聲,放下千斤擔,看著家樹,見他穿了一件藍湖縐夾袍,在大襟上掛了一個自來水筆的筆插,白凈的面孔,架了一副玳瑁邊圓框眼鏡,頭上的頭發雖然分齊,卻又卷起有些蓬亂,這分明是個貴族式的大學生,何以會到此地來?不免又看家樹兩眼。家樹以為人家是要招呼他,就站起來笑臉相迎。
那老人笑道:“先生!你也愛這個嗎?”家樹笑道:“愛是愛,可沒有這種力氣。這個千斤擔,虧你舉得起。貴庚過了五十嗎?”那老人微笑道:“五十幾?—望來生了!”家樹道:“這樣說過六十了。六十歲的人,有這樣大力氣,真是少見!貴姓是?”那人說是姓關。
家樹便斟了一杯茶,和他坐下來談話,才知道他名關壽峰,是山東人,在京以做外科大夫為生。便問家樹姓名,怎樣會到這種茶館裏來。家樹告訴了他姓名,又道:“家住在杭州。因為要到北京來考大學,現在補習功課。住在東四三條胡同表兄家裏。”壽峰道:“樊先生!這很巧,我們還是街坊啦!我也住在那胡同裏,你是多少號門牌?”家樹道:“我表兄姓陶。”壽峰道:“是那紅門陶宅嗎?那是大宅門啦!聽說他們老爺太太都在外洋。”家樹道:“是,那是我舅舅。他是一個總領事,帶我舅母去了,我的表兄陶伯和,現在也在外交部有差事。不過家裏還可過,也不算什麽大宅門。你府上在哪裏?”壽峰哈哈大笑道:“我們這種人家,哪裏去談‘府上’啦!我住的地方,就是個大雜院。你是南方人,大概不明白什麽叫大雜院。這就是說一家院子裏,住上十幾家人家,做什麽的都有。你想這樣的地方,哪裏安得上‘府上’兩個字?”家樹道:“那也不要緊,人品高低,並不分在住的房子上。我也很喜歡談武術的,既然同住在一個胡同,過一天一定過去奉看大叔。”
壽峰聽他這樣稱呼,站了起來,伸著手將頭發一頓亂搔,然後抱著拳連拱幾下,說道:“我的先生!你是怎樣稱呼啊?我真不敢當,你要是不嫌棄,哪一天我就去拜訪你去。”又道:“說到練把式,你要愛聽,那有的是……”說時,一拍肚腰帶道:“可千萬別這樣稱呼。”家樹道:“你老人家不過少幾個錢,不能穿好的,吃好的,辦不起大事,難道為了窮,把年歲都丟了不成?我今年只二十歲,你老人家有六十多歲,大我四十歲,跟著你老人家叫一句大叔,那不算客氣!”壽峰將桌子一拍,回頭對在座喝茶的人道:“這位先生爽快,我沒有看見過這樣的少爺們。”家樹也覺著這老頭子很爽直,又和他談了一陣,因已日落西山,就給了茶錢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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